姜伯伯的夢                    文‧圖—蘇芳霈

姜伯伯年輕時應該是俊秀的，雖然個子不高身材也有點微胖，說話總是輕聲的。

他每天早上出門第一件事就是去買一份當天的報紙，只是他必須比別人花上好幾倍的時間去走這一趟路，大半他都會順便把中午和晚上的餐份買齊了才慢步著走回家。

他已經不記得從何時起走路的速度變得如此之慢，剛開始他尿急了卻指揮不了自己的雙腳，心很急腳卻快不起來，於是尿在褲襠裡好幾次或是跌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手和腳因而擦傷或扭到，這樣一次兩次的懊惱經驗告訴他自己真的生病了。

於是他來請教我，而我也誠實的告訴他腦部有了一點東西的分泌量不足造成他的動作遲緩，甚至不由自主的抖動，那分泌物的名字就叫做「多巴胺」。

姜伯伯並沒有就醫，他說自己年紀大了，只有一個夢想就是回鄉在他母親的墳前上香祭拜悼念亡親。他回憶起老家在大陸的江蘇，好幾十年未曾與家人團聚，尤其是年邁的母親年輕時便守寡並且含辛茹苦撫養六個孩子，而姜伯伯是排行老三，離開大陸的時候最小的弟弟才十一歲大，因為小弟是遺腹子，姜伯伯也最疼愛這小弟。如今年歲越老去越思念家人，可是他一個小兵並沒有存多少錢，再加上如今罹帕金森氏症行動更加不便，回鄉已然成了他最美麗也最遺憾的一個夢境。

姜伯伯雖然得了帕金森氏症，但是並未打倒他對生活的意志。

我常常看到他碎步碎步、走走停停的慢慢通過我藥局前廊，每次經過總不忘對我隔著一層玻璃微笑著打招呼，他走累了還會掏出香煙抽幾口再繼續走，這恐怕是他唯一的一點小樂趣了，他沒有因為行動不便而感到灰心，總是一副很怡然自得的模樣。偶而遇上幾位相熟的鄰人也會隨口寒暄幾句，看他們說得起勁時乾脆請老人家進來椅子上坐下來慢慢聊，總是心疼姜伯伯僵硬的四肢。

去年冬天，阿里山積雪了，連台北的陽明山上也飄起了雪。

那幾天家裡沒有電暖爐的話簡直就像一個大冰箱，冷得直發抖。比往年冷得異常的天氣不禁會讓我想起姜伯伯──那僵硬而顫抖的四肢如何禁受得了？

然而天寒病人就多了，當我察覺到似乎好幾天沒見姜伯伯碎步的影子那晚，李伯伯來量血壓才談起來：「姜老先生前幾天走了，一個人孤單單的躺在床上就走了。」我默默的聽，一語也不能發，很擔心自己一說話就忍不住要哭了。唯有，內心底不斷為姜伯伯祝禱，祈盼他終於在天上與母親團圓，並在夢裡回了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