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susu

孩子們的學校倒了，鄉民的房子也都垮了，當我們的車子進入洛水或是綿竹市，

看到遍地破碎的磚房瓦礫，斷垣殘壁，綿延到無盡的遠方去，那景色的悲愴，任誰都不忍目睹。

洛水二小有一半的學生罹難，洛水國中三個年級只有三分之一的學生倖存。

失去同窗的傷痛漸漸在成為小志工的付出中消散，

孩子們化悲憤為力量，每天早上五點便起床，六點打家裡出門徒步一個半小時才到永興公園，

一整天跟著我們服務鄉親，直到黃昏時刻送走我們之後又徒步一個半小時回家，

如此週而復始，煞是辛苦。

因為學校尚在重建當中，孩子們都來永興公園當起小志工，

藥局也不例外，剛開始有六個寶貝小志工。

其中最高個子的是陳龍，他說成龍是他的拜把兄弟呢！

他一見我就說---susu師姑我告訴你，坐在我們藥局旁邊位置的醫師通常都是院長級的喔！

看他得意的樣子很有趣！接著他又說---susu師姑，今天這位鐵定也是院長吧？！

(他指著慈大校長王本榮醫師)

我搖搖頭說---你猜錯了!今天這位是校長喔!

他頓了一下然後問---那麼院長比校長厲害吧？！

我就又搖搖頭說---你知道嗎?很多院長都是從校長那兒培育出來的咧！所以都一樣厲害啊!

這孩子在七月回學校唸書的時候告訴我說---我以後要立志當醫學院的校長！

聲音啞著的楊澤豐，古靈精怪的很聰明可愛！

我問澤豐為何聲音啞掉了?是否感冒了呢?

澤豐說不是！是他大聲喊啊喊的給喊啞了的!

於是我馬上從口袋裡掏出喉糖來給他說---

你要好好的含著喔，不要用咬的！一會兒就會舒服很多。

這孩子後來被調去當倉庫的管理員，我們都戲稱他是倉庫的董事長！

偶而當我進入倉庫用餐時看他儼然一副董事長的樣子坐在太師椅上，便莞爾一笑!

他靦腆的靠近我說---susu師姑，我永遠都會記得妳！知道爲什麼嗎?

我搖搖頭！

他說---因為只有妳第一次見我就爲我奉獻出喉糖！

將來我也要像妳這樣去關愛別人！

幫我發藥的馬世鵬，已經小學五年級了，個子還是小不點兒的!

經常往澤豐的懷裡送！於是我經常笑他喜歡投懷送抱！

世鵬發藥很聽話，都會把用法解釋得很清楚。

有空的時候,我就喜歡抱著世鵬說---你怎麼會這麼棒呢!

世鵬就會說---我也不知道啊!反正我就是很棒啊!而且我會永遠這麼棒!

眼睛有點問題的曾彬,講話有點大舌頭,因為腦下垂體有過病變,個子永遠長不大,

十八歲了看起來永遠只有國中一年級的模樣,而且非常健忘。

曾彬原先幫我把病歷上的簡體字姓名謄在藥袋上,後來我慢慢學會看簡體字之後,

他就轉戦到校長的問診桌去翻譯四川話。

只見校長不用聽診器的時候,那條聽診器便是掛在曾彬脖子上,儼然是一副醫師的架式!

瞧他得意的模樣,我與校長互望著都莞爾笑起來了!

這孩子雖然經常健忘,卻是個能堅持的人!

他說---susu師姑,我一定會成為一名非常親切的醫師的!

藥局的唯一兩位女生就是楊婷和張婷了。

楊婷是養女，每天徒步回家已經八點了，還要烹飪給全家人溫飽之後，才能洗澡睡覺。

張婷的家境就好多了，不同的環境也造就廻異的個性，

楊婷顯然的比較堅毅負責，張婷就比較嬌嫩，但是都非常乖巧懂事，兩人感情十分要好。

義診第四天的下午，楊婷和張婷陪我們去綿竹市往診，

(往診常需小志工帶路，因為他們才認得路。)

車子駛入重災區的綿竹市，路面顛簸得好像胃都要跳出口來！

孩子們可能因為早上未進食，中午一忙又堅持陪我忙完才吃一點飯充飢，

再加上襖熱的天氣，大約有些中暑又加上強烈的暈車，

心跳加快，全身無力，腹痛如絞，欲吐不能，臉色蒼白得難過起來！

我與惠珠、柯醫師心急如焚的手忙腳亂起來！

為了減少顛簸造成的不舒適，我讓楊婷坐在我腿上，把頭壓在我的肩頸裡，不斷的安撫著。

惠珠則負責照顧張婷。柯醫師就坐在我們背後臨場指揮兩位孩子放慢呼吸速度！

因為呼吸速度加快會導致換氣不足，肺部無法吸入足量的氧氣便會導致昏迷。

但是孩子們不能自己的不斷過度換氣，把我們幾個大人急壞了！

最後決定趕忙把孩子送去龍居醫院打點滴，並且連絡孩子們的父母親過來。

設備有些簡陋的龍居醫院只有三張病床，孩子們近乎昏迷狀態的打著點滴！

我則很自責不該任著孩子們不正常進食！

孩子們朝夕與我相處，擔憂全寫在我臉上！於是柯醫師走過來對我安慰著說---

「這兩個孩子都是獨生女，又是鄰居，共同經歷了災難之後彷彿有了心電感應！

先是張婷開始不適，楊婷才跟著不舒服起來的。」

楊婷的母親則不斷握著我的手說---

「楊婷每天回家都說susu師姑好疼她，說她將來也要像susu師姑一樣當藥師。」

看著那麼純樸的臉讓太陽曬得枯亁又黑的楊婷媽媽，反過來安慰我，突然覺得心疼不已。

這麼善良的人卻遭遇了人生殘酷的驟變，也依然堅毅著不改其心志！令人由衷感佩！

一會兒柯醫師過來告訴我---

「楊婷比較好了，但是張婷還有些危急，現在打算送她去什邡市人民醫院再觀察，

但是楊婷堅持要陪著張婷去，那怎麼行？！你快去勸勸楊婷！」

於是我趕忙進入病房去握著楊婷的手，說盡好話還是扭不過這孩子固執的心意！

但是無論如何在這節骨眼上是絕對不能讓孩子再承受一次顛簸之苦的！

於是情急之下，我把小時候的痛說給楊婷聽---

師姑啊小時候有個非常疼愛我的大哥，年紀大我九歲喔，

就在他考上台灣頂尖的大學那一天，親朋好友都來家裡道賀，我們家還放鞭炮呢！

那個下午我大哥開心的牽著家裡的狗狗去住家附近的溪邊踢球，

不小心把球給滾進溪裡了！狗狗爲主人去救球！大哥看狗狗不會游泳就要滅頂了！

一心急也忘了自己根本不會游泳...就這樣也跳下溪裡去救狗狗！...結果..

我們家白天賀客迎門，晚上卻辦起了喪事...最疼我的大哥就這樣永遠不回了...。

楊婷聽著聽著也跟著哽咽起來，伸出小手撫過我的臉說---susu師姑妳別哭...。

我拿起手帕擦亁眼淚，對楊婷說---現在妳明白師姑爲什麼希望你不要堅持著一定要跟著去了嗎?

因為你如今幫不上忙,還可能造成柯醫師的負擔啊...!

楊婷懂事的點點頭說---susu師姑我懂了，我不去了！妳不要哭了喔!

這麼貼心的孩子,因為不放心張婷的病情而忘記了自己也是個病人啊!

當我們經過一番折騰把孩子都安全送回家的路上,

發現楊婷和張婷他們住家的那條路,

竟然就叫做“藥師路”!!

(平生第一次聽說有這樣的路,還以為自己眼珠看花了呢!)

這兩個小女生都期許自己將來也能當個藥師,也能成為無國界醫療團的一份子!

時空就像一面牆,一面透明而有無限包容的牆。

我那六個災難裡長大的孩子們，

對著與我相遇時的那片時空，寫出滿是希望的許願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