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susu

想了好久，不知該從何下筆，寫關於奚女士的故事。

那日天氣寒冷得街上行人稀稀疏疏。

其實像那樣的日子 ，已經越來越頻繁 ，可我也樂在其中。

奚女士因為年紀近六十了，她的身體已不如剛認識她的初時那般好了。

當年，我剛成立健保藥局時，她就曾經來過，

她常買一些受傷的膏藥，我禁聲不敢問她為何經常受傷?

是因為慢慢地大家熟稔了之後，她才透露，

她的老公常因一丁點小事，便會對她施暴！

記得當時問她：

「難道愛一個人，卻忍得如此這般虐待嗎?」

她說：

「相愛時是一回事，結婚後那愛變質了。

我只覺得成了一個物品，而不再是一個有感覺有情緒的人！」

她的先生婚後不久，便染上自己小姑高中時代的同學，並且回家還會形容給她聽！

當時我聽得傻了眼，氣憤的問她：

「那妳還能忍受跟他同一張床嗎?(我不敢說 ， 怎麼不離開他？)」

但是她從我的眼睛讀了出來，她說：

「孩子太小，先生又會對小孩拳打腳踢，如果他離開了，

鐵定先生的氣全都改出在孩子們的身上！」

一個女人，為母則強！

好多年過去了，我們再相遇，大多在公園外的小路上，

她騎著單車，載著幾隻很可愛的小狗狗打我身邊慢慢掠過，

臉上即使沒有微笑，卻依然美麗如昔。

上星期奚女士又來藥局，說她左肩非常痛，她說大概睡姿不對。

本來想請她去醫院掛骨科，照一下X光片，不要輕忽這一點點痛，而不詳究原因！

但是她一直搖頭，堅持要我幫她先調劑一日份。

昨日她又來了，還是老問題，我就唸她了：

「妳這人也太固執了，不去醫院掛號確定一下原因！我有錢賺還不好呀，

就擔心妳不面對它，讓小病釀成大病來呀！」

她心裏感激，這才緩緩又吐露出實情：

「其實我是因為年紀大了，還天天去幫我婆婆洗炒菜鍋，太用力刷的緣故啦！」

聽了之後，我才放心的又幫她調劑了兩日。

記起了她的婆婆從不給她好臉色，但是她覺得婆婆再怎麼百般對她不好是一回事，

自己卻不能不幫先生盡一點孝。

至少有一天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她的心是了然的，而無遺憾！

她坐在調劑台前，對著空曠而寧靜的時空述說著：

「藥師啊，每次看到妳，妳的面容總讓我很想把心底話都說給妳聽。

可是啊，我很擔心這樣會耽誤妳的工作呢！」

停頓了一下，好像憶起了什麼：

「我這人很慎言的，記得好多年前，先生正外遇的時候，

我也只敢對你一人提，事後卻又後悔多嘴，畢竟，那真是不光彩的一件事！」

原來是因為這樣，所以後來即使見面，卻沒有太多的熱絡！

我與她對坐著，雙手合在膝蓋上，安靜地說：

「妳就把我當成空氣啊！

沒有什麼事會比得上聽你說話來得重要啊！」

聽了這話，她臉上的一對眼睛開始泛紅，卻始終沒讓淚水滴下！

我心裡猜，她已經習慣了如何忍住淚水不外流。感到一陣心痛。

「那年先生外遇，婆婆對我很不好，孩子正都在用錢最凶的時候，

我每天像陀螺似地轉著生活。」

她的眼神彷若進入了人間隧道，濛濛地：

「一早起床給全家做好早餐便出門。

7點到9點在七張站外派報，

10點又趕到政大外租來的涮涮鍋店忙到下午5點，

再趕回家煮晚餐，然後又出門到木柵小學外，從6點賣臭臭鍋到深夜10點！」

我屈指數一數，24小時大約只有6小時屬於她自己。

這份辛苦不知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她說每天聽收音機，頻道是999...。它常有教人要如何放下仇恨，如何不計較好壞！

我知道她沒有受多少教育，

一般人遇上這等不如意事，早就不知遁形到那兒去了，然而，

她心心念念全都是感恩，她想從苦難裡求樂！

「那時我還能省下一筆錢來買漢聲百科全書給小孩看呢！」

她得意的表情是因為提到小孩了，

我想像著她的內心裡如果有安慰，一定是因為孩子們都愛著她！

「藥師啊！你知道嗎?這套百科全書曾經救了我們一家人呢！」

我好奇又興奮地催她快說給我聽！

「有一天我一如往常的，很早起來做早餐。

家裡的瓦斯爐有些故障，我常要用紙張引火才能點燃它。

那天有一小塊紙片著了火苗掉在地上，我沒注意到，才剛走開一會兒，...

突然整個瓦斯爐爆炸開來！

震天乍響！烽火似地燃了起來！我嚇死了！

先是想到打給119，之後，突然想起漢聲百科全書裡，

有說到火災發生時，要用棉被打濕去撲滅火源的常識！

就照著做！

結果119尚未到我家，我已經把火給滅了！」

她的眼睛閃亮閃亮地，我聽得入神，

直拍手說她怎麼那麼頭腦靈光的！好了不起！

「妳看我的手，少了一塊肉，手和腿共縫了80來針！」

她捲起長袖讓我看她的痛！

「這是因為我先生有一天喝醉酒，把車子胡亂停在別人家門前。

那人家，養了一隻好大的秋田，

我因為擔心車子擋住這人家門口會造成出入不便！

打算去移車時，

那秋田霎時凶狠的迅速撲向我！

先是咬掉這手上的一塊肉，然後又咬住我的虎口，

掙扎中，牠又咬上我的大腿！

大量流了血，那人家的主人驚覺後，趕忙出來制止，然後送我去急診室縫了傷口！」

她不說先生從來不曾疼惜她的話，

她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

沒有後悔。也沒有怨尤。

想著她半生來遭遇的多少痛！

然而從她口裡款款低敘著，卻了無傷痕似地。

她只說讓生命順著水流，緩緩地流淌就好。

所以她特別喜歡親近河。

尤其近年來孩子都入社會工作了，她肩上的擔子小了，又聽說要環保，

她便開始在河堤散步時，撿塑膠瓶，每天可以撿上六大袋來，送給生活困苦的人拿去賣。

星期六日，她從慈善機構認養AIDS兒童，想盡辦法讓孩子得到一點點親人的溫暖。

我只覺得從她身上看到的是，一條幾近枯竭的水流，

還想自河床上，不斷地冒出泉水來滋潤大地。

一切的一切彷若白雪，落入凡間化盡成了春泥。

原是冷酷而受傷的過去，到了她一片澄明的生命面前，

都變成了一篇篇有趣的故事一般，

她眉飛色舞的道來，嘴角即使沒有太多的微笑。

沒有讀多少書的奚女士，

讓我了解到一個人真正的人性光輝不是來自漂亮的學歷，

而是那無為而為的胸襟和愛。

淡淡地，....

她的靈魂散發著閃亮亮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