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susu

艷陽下我趕赴一場雙溪義診。

這第七線的往診是因為今年七月往翡翠水庫源頭，

也就是雙溪最裡面的一個泰平村，這條產業道路新建好之後才開始的,

因此兩個月一次的雙溪義診，第七線這回算是第二次往診。

因為新開發，許多資料都必須仔細建立，對患者的家庭理解也都應加以註解。

雙溪的人口大約有一萬人，但是留居住者皆為老弱夫婦，約有五千人等。

自雙溪熱鬧的市區出發沿著綠色森林的小徑緩慢前行到泰平村，

大約有 十四公里 遠，期間會路過翡翠水庫的水源頭「虎豹潭」，

另外就是雙溪的最高標「蘭平千里」亭，

可登高眺望至東北角往貢寮的美麗海岸線

，這十四公里遠的山中小徑若是在櫻花盛放的季節，

我實在無法想像那綿延不絕的兩側櫻花

，粉妝淡彩著綠色山林的容顏將有多麼絢爛!

人來自不同家庭，接受不同生命歷程的洗禮，

對於生命的存在與價值定義就會不同。

關於義診，朋友中有人問我說沒收入又耗體力時間，

尤其是去國外還要自掏腰包，究竟你投入是為甚麼?

做甚麼事都一定要有原因嗎?

如果是愛，也是說不出原因的。

每一次的往診或出國義診都耗掉我最後一滴氣力，但，

心靈深處為什麼總是感到莫名的幸福呢?

我也很想知道答案。但是，

有些愛，有些事，是你必須自己投入了之後，才能領會，它完全無法言喻。

這一趟往診本來探視五戶人家，共七位病患，不過上次來，

村人深感受益良多，因而此次臨時又增加聞風而來的兩位阿嬤，

因此共有九人等待看診。

每到一戶家庭，我會請義工先將患者的用藥取來記錄並加以整理，

因為每一次共同往診的醫師因所專精科別不一，

他們並不一定了解所有的用藥，

因此我記錄好會向醫師報告其病情與用藥方向，

或可能目前患者的某些不舒適，也有可能是因為長期服用某藥，

所引發的副作用。假使如此，並不需再加藥，只需換藥，

能讓患者用少少的藥去控制他大大的病情，是最佳醫療方式，

這就必須醫師與藥師配合得宜。

而往診，通常患者已在原處方醫院取了許多藥，

我們通常以不開藥為原則，

而用衛教食療或是按摩復健等方式，

讓患者自己在家就能照護自己，當然最重要的是去溫暖撫慰那顆感冒的心。

因此雖說是九人而已，它並非像一般門診間，問診開藥就了事。

平均每一人，我們都會花上至少半小時以上的時間來理解並加以勸慰。

其中最讓我印象深刻，最為不捨的要算住在森林山坳裡的方姓老夫婦。

方舜長阿公的藥擺了一桌，一開始我傻了眼，藥袋泛黃，

本來以為是很久前取的藥,但仔細瞧，卻都是今年上個月的藥哪!

足見住山坳處的潮濕之氣有多麼嚴重，

人在潮濕的環境裡居住自然容易生病。

我把他的用藥按科類分開來才做紀錄，共看診四科，服九種藥。

因中風必須長年臥床要人把屎把尿的服侍的阿公，

身體病痛讓他的脾氣相當不好。

我一邊記錄用藥同時，耳朵卻聽阿嬤抱怨阿公經常對著她大聲吼叫!

說她去梳洗個頭髮整齊好看是打算要討客兄嗎?

諸如此類，說她的種種不是就對了!

阿嬤，一位六十八歲的老人家，因家境清寒沒能好好補養，身體瘦小而柔弱。

無怨無尤的服侍七十七歲的阿公，實在相當不容易。

對阿公無理的責難，長期累積於心，難免鬱悶愁眉不展，

但她依然沒日沒夜照顧阿公，無微不至，而致使免疫系統出問題。

如今她也罹患了風濕性關節炎，致使她骨節腫脹而長年痛著，

因為心裡難過，經常流淚又睡眠不好，眼睛便不清明而時常頭暈頭痛。

阿嬤已經在醫院取了許多免疫不全與消炎止痛藥，

因此醫師教她按摩大拇指的一個穴道，還有眼睛周圍與太陽穴，

眼睛明亮，頭自然不暈不痛，睡得好，心情也會舒暢些。

阿嬤照著醫師指示的做，點滴感激在心頭。

她說：「讓你們犧牲假日不能休息，又來這麼遠為我們免費看診，

               恩情不知怎麼回報才好?」

洪醫師說：「不用回報啦!我們趁機才能來這裡欣賞雙溪的美麗風景呢!」

阿嬤是明理人，她當然知道這是我們用來安慰她的話。低頭不語。

當醫師開始探視阿公的同時，

我覺得最需要安撫的反而是阿嬤那顆痛楚地，受盡委屈的心。

就獨自留下來陪她。

我拿了把椅子坐到阿嬤身邊去，右手不自主的伸過去握住阿嬤的，

輕輕搓揉。一開始阿嬤有些羞赧，不好意思握住我的，

但一會兒她似乎也從我的掌心感覺到關懷，

就也緊緊地回握著，然後我瞧她內心激動又不住的想忍住淚水。

只是這麼一點點不捨的疼惜肢體語言，阿嬤便如此感動，

可見她已多久沒有人這樣關愛過她了，這麼一想，自己鼻子就酸了起來。

「阿嬤，您很辛苦，我看了阿公的用藥就明白了。

    他不能動覺得失去保護您的那股男人氣慨啊!長年臥床循環自然就不好，

    於是腦部得不到營養，神智也會跟著有些錯亂。

    腎臟又有結石，因為年老了血管脆，醫院不敢輕易為他碎石，

    就算碎石也不一定碎得乾淨，他的痛都梗在身體深處和心上，是可以想像的。

    男人覺得失去保護自己心愛女人的心情，難免因面子問題而惱羞成怒，

    口出惡言發洩，如果是一般人，十幾年這麼費心照顧下來，有幾人能挺受得住呢?

    可是阿嬤卻還是忍下來了，您把阿公照顧得這麼好....，這部是凡人做得來的，

    阿嬤，說實在的，您簡直就是阿公的活菩薩啊。」

阿嬤聽著聽著，淚水不斷湧出，她難為情的用另一隻手頻頻拭淚。

「但是他沒有一點點感激啊，只會天天對著我大吼，誤解我，想到這些，

    我都會很想，乾脆死了算了!」

聽阿嬤這麼說，我非常難過，也感同身受，然而這份辛苦不被了解嗎?

不是的!我知道阿公當然是理解的，只是身體的病痛常讓他失去理性。

不太會說話的我，實在有些詞窮，但突然想起聽過的一句話：

「人家對我們好，我們也會對人家好，這是為人的根本，

    可是假使別人對我們不好，而我們還能對別人同樣好，

    那才是真正的好修為!」

「阿嬤不就是這樣的人嗎?您在做，菩薩在看，心裡有不快就來對菩薩說，

   而且我們會定期來探望您，您並不寂寞，剛剛我還看您兒子回來啦。」

阿嬤此時淚止了，因為這一番剖析，反而讓她開始心疼阿公起來，

這是她很本能的善良：

「唉!他那顆腎結石梗在身體裡，沒日沒夜折磨著痛著，

    老了怎麼變得這麼可憐?」

阿嬤手骨節上因為風濕性關節炎的緣故腫起一顆一顆，

壓迫著手神經是相當痛的，但她都忍耐不說，

吃了藥暫時緩解不舒適，她也就沒有怨尤。

然而讓她最痛的當然是她長期臥床，心愛的先生身上的病痛。

天天不愉快相處的兩人，其實是多麼深愛彼此疼惜彼此，

但病痛讓兩人忘記了要更體貼對方，感謝對方的付出。

我突然想到每次出來義診，手上都會戴著的一串菩提串珠。

我拿下來，為阿嬤戴上，阿嬤感動得抬眼望著我想推辭，我說：

「阿嬤，您戴著，它現在找到了真正需要它的主人，

    當您不快樂，就來撫著菩提珠，對著菩薩說話傾吐，心就會安靜了。

    我們人啊，快樂，並不是因為擁有的多，而是因為我們計較得少。

    別忘了，您還要當阿公一輩子的活菩薩哩!」

這時， 洪醫師一行人已從阿公的房間診療走出，也圍過來了，

要我把預備好的一包中秋賀禮送給阿嬤一家人，

我們看到阿嬤原先愁苦的臉上，難得有了靦腆而淡淡的微笑。

臨走時，阿嬤的兒子摘來一大袋香甜的土芭樂要送給我們，

大家都意思意思拿了兩小顆，他好開心，覺得沒有被嫌棄寒酸。

家境清寒再加上不能光宗耀祖，他多少有些失去自信的眼神。

個子不高的他還知道趕忙摘來土芭樂，來回饋關心他父母親的陌生人，

算是心地忠厚並且老實又善良的人。

趁大家走遠一些時，我想鼓勵他，便忍不住說：

「阿嬤說你很孝順，對他們兩老不離不棄，很難得。」

阿嬤當然沒有這樣跟我說，老人家都不太說內心話，

即使心裡這麼想著也不習慣說出來，但人是需要被鼓勵的。

這麼拮据困頓的家庭，可以想見他所肩負的重擔和內心種種煎熬有多深沉!

我就破例說個善意的謊言吧!

「人的心地就像是一漥田，土地沒有播下好種子，也長不出好的果實。

    阿嬤人這麼好，相信慢慢的家裡會越來越平順!祝福你一家人!」

阿嬤的兒子望著自己的媽媽，臉上逐漸露出淡淡微笑，無語的。

人ㄧ旦習慣用心想，就很難把感謝的話說出來。

阿嬤的兒子大約生平第一次了解到媽媽對不出息的自己，是這樣美好的想法!

他的心裡此刻充滿了幸福感!以至於我跟他道別時，他竟然渾然不知。 

而我堅信他往後會更用心的幫助阿嬤來照顧阿公。

帶著淡淡的沉重與虔誠祝福的心情，我祈禱著這個家，

今年的中秋分外和樂，明月清亮相照，歡喜而平安年年。

來做為我中秋節前的禮物。